(二)

   
这是一个大雪纷飞，急景催年的残冬，家人正围桌晚餐，一阵紧急的扣门声。意外 出现的，却是父亲。祖母高兴得掉下泪来，父亲虽也谈笑自若，但疲惫的神色，和 狼狈的行装，给正开著花的母亲心上，投下一片暗影。

“发生了什么事吗？”就寝前，母亲低声的问著父亲。

“事情很糟糕，我们的组织被破获了，党人名册也被搜去了，我是昼伏暮行，由长 沙跑路回来的。现清廷正侦骑四出，水路交通点都开始搜查了。”父亲疲劳过度， 躺下不到五分钟，便酣声如雷。待他悠悠地醒来时，发现母亲独坐灯下，缝制衣物。

“为什么不睡呀？”父亲惊异的说。

“你得马上逃啊，差狗子会马上来捉人的。我们和妈妈商量去，事情到了这步，再 也无法隐瞒了。”母亲咽住了自己的热泪，递给父亲一个包裹，“这是换洗衣服和 日用品，穿上这件丝棉背心吧，刚修改好，记住！前襟的丝棉内，夹缝有约十两重 的金叶，可作不时之需。”

父亲凝视著母亲高高隆起的腹部，和弱不能支持的神情，感动得流下泪来。半伤感 半抱歉的说：“我想你也快临盆了，我又不能在旁照拂你，结婚几年以来，一直让 你生活在孤寂焦虑之中，我太对不起你了……”。

“但愿小心谨慎，胜利还乡。”母亲伴著祖母，望着纸灯笼微弱的光亮，照著父亲 魁伟的身躯在雪夜消逝时，祖母已是老泪纵横，泣不可仰。母亲只得强忍着眼泪， 安慰祖母去安寝。回到自己的卧房时，一阵群犬的狂吠声，驱除了母亲不支的疲乏， 和昏昏的睡意。警觉的，她轻轻的爬上楼，此时天已微明，她凭栏一望，但见四周 人影幢幢，此刻离父亲出走，不到半小时，她了解，这是怎么回事。赶紧下楼去通 知祖母，一声震耳的巨响，划破了雪夜的死寂，母亲感到一阵战栗，她被一种不祥 的预感和恐惧所突击，一阵昏眩，由楼梯的中腰滚了下来。待佣人闻声来救护她时， 那些人群已破门而入，老仆悄悄的告诉母亲说：一支老狗被击毙躺在血泊之中。母 亲稍觉安心，“不管他们问你们什么，只说不知道，不能告诉他们先生晚上回来过 哪！记住，尽量让他们在这儿停久一点，”母亲心想，唯一的办法，是拖延时间， 又吩咐佣人，杀鸡煮酒，让这些猎犬吃一顿丰盛的早餐，（因为湖南习俗，早餐和 正午晚上一样，备菜饮酒），待那班差狗子吃得酒醉饭饱，扬长而去时，已是上午 九时，父亲已经安抵目的地了。就在当日下午,母亲产下了二哥.因为受了剧烈的震 动,流血过多,母亲几乎长卧不起。二哥也较正常的小孩早产了两个月，先天不足。 小时一直生活在疾病和医药当中，居然能够长大成人，完全是母亲用心血和爱创造 的奇迹。

在离家三十里外，祖父的姐姐家里隐藏了两个多月的父亲。在警戒稍稍松懈时，潜 往北平去了。此后两年多，和家里中断了联系。天涯海角，鱼雁沉沉。直到第三个 年头，在万家欢乐的鞭炮声中，舅父和祖母拜了年，悄悄的告诉母亲说，父亲已被 捕下狱了，需要一些钱去奔走营救。但家中的经济大权，是祖母一手掌握的。事实 上，母亲也不能将父亲入狱的消息，报告因思子心切，情绪反常的祖母。只得将自 己的首饰及较贵重的物品，全部托舅舅变卖了去派用场。那时恰值外曾祖母七十大 寿，母亲去作贺，外祖母见母亲衣服简朴，又没戴玉配翠，大不高兴：“你也是个 秀才太太呀！怎好这副模样来拜寿，祖母要不乐意啊！”

“妈！看相算命的，都说我今年流年不利，劝我长斋念佛。但是，上有公公婆婆， 下有孩子，我怎能长斋念佛呢？只得寒酸些、避避煞星啊！”外祖母本来在儿女群 中，是最疼爱母亲的。结果，外曾祖母寿事一过，外祖母便请来大批和尚，为母亲 念经消灾。母亲也只得装作煞有介事，应付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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